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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塘江大桥上的茅以升(下)

来源:中国桥梁网发布时间:2014-11-19 10:22:00
导语:   六和塔与炸断的钱塘江大桥  公开放行第一天 桥里就先有了炸药  刚刚落成89天 就炸成了“没有残雪的断桥”  钱塘江大桥上的茅以升  沉箱毕竟非沉香  一片黑暗都不见  这次日本飞机的空袭,是江浙一带的第一次,而我恰好在钱塘江水面下三十公尺的沉箱里度过。——摘自浙江省档案馆馆藏茅以升手稿  沉箱毕竟非“沉香”。在施工过程中,它是工具;而在施工完成后,它又成了基础的一部分,成了桥墩的“立足之地”,默...

 


    六和塔与炸断的钱塘江大桥

   公开放行第一天 桥里就先有了炸药

   刚刚落成89天 就炸成了“没有残雪的断桥”

   钱塘江大桥上的茅以升

   沉箱毕竟非沉香

   一片黑暗都不见

   这次日本飞机的空袭,是江浙一带的第一次,而我恰好在钱塘江水面下三十公尺的沉箱里度过。——摘自浙江省档案馆馆藏茅以升手稿

   沉箱毕竟非“沉香”。在施工过程中,它是工具;而在施工完成后,它又成了基础的一部分,成了桥墩的“立足之地”,默默地沉在江底,完全不见踪影,无声无息。这是“沉箱基础”,这更是“沉箱精神”。茅以升以沉箱般的牺牲精神,“下沉”到最基层,印证巴甫洛夫讲过的话:“科学需要一个人有极紧张的工作和伟大的热情”。

   1937年8月14日,日本飞机初次飞临钱塘江,对在建的大桥进行轰炸。那天,茅以升正好在自北至南所数第6号桥墩的沉箱里指导工作。“忽然沉箱里的电灯全灭了,一片黑暗。”沉箱里的电灯照明和高压空气,都依靠上面供应,一旦断电断气,江水必然会涌进沉箱,里头的人员就性命难保了。

   还好,这样的悲剧没有发生。半个小时后,电灯又亮了,大家重见光明,工作照常进行。茅以升出了沉箱,看到一位守护沉箱气闸的工人依然坚守在岗位上。工人说,因为敌机来袭,空袭警报拉响,按要求各地都把电灯都关了,人员都往山上躲避。茅以升问:“你自己为何不躲开?”他回答说:“这么多人在下面,我管闸门,怎么好走开呢?”这位工人坚守岗位、临危不避,茅以升一直非常感念。

   “这次日本飞机的空袭,是江浙一带的第一次,而我恰好在钱塘江水面下三十公尺的沉箱里度过。”茅以升说,“桥工未完,抗战已起,这真急坏了人。”铁道部和浙江省政府却严令加速赶工,尽快将桥建成。

   在战争乌云密布的时候,他们为了早日完工建成大桥,采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施工方法:上下并进。平常造桥,都得“三部曲”:基础——桥墩——桥梁。钱塘江大桥为了赶工,木桩、沉箱和钢梁,不分上下,都同时动工,上下并进;木桩打完运沉箱,沉箱下落时筑墩身,相邻两个桥墩完毕后,立马浮运钢梁到位装上去——就是这样,水下水上,紧密衔接,一气呵成。

   两脚跨过钱塘江

   断桥在此无残雪

   公开放行的第一天,桥里就先有了炸药,这在古今中外的桥梁史上,要算是空前的了!——摘自浙江省档案馆馆藏茅以升手稿

   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,这座大桥竟然在两年半内架通了。

   1937年9月26日清晨4时,第一列火车驶过了钱塘江大桥!

   从神话变成了现实的钱塘江大桥,全长1453米;江中16孔正桥1072米,北岸引桥288米,南岸引桥93米;上层是6.09米宽的双向公路和1.52米宽的人行道,下层是4.88米宽的单线铁路。

   日军飞机自从8月14日首次飞来轰炸钱塘江大桥之后,就经常来轰炸,所幸的是,大桥始终未被炸中过。

   建桥之初,总工程师罗英曾出过一个上联:“钱塘江桥,五行缺火”,欲征下联,无人应对。说“五行缺火”,是因为“钱塘江桥”这四个字分别有着“金”、“木”、“水”、“土”四个偏旁,唯独缺“火”。但是,现实中的战火却蔓延到钱塘江大桥,“火”来了。

   在此插叙一笔:笔者拟以“中央上将,一柱擎天”对之,因为“中央上将”这四个字在现代汉语中统统归为“丨”这一个部首,而“丨”看去正是“一柱擎天”;用“一柱擎天”既比喻茅以升,又比喻一个个大桥桥墩,而“中央上将”当然是比喻处于建桥科技核心地位、统帅位置的茅以升,况且茅以升后来学术地位也曾至“中央研究院院士”。

   1937年11月16日下午,西湖饭店桥工处。南京工兵学校丁教官急见茅以升。他一边取出公文,一边焦急地说:“奉了命令,因敌军逼近杭州,要在明日炸毁钱塘江桥,以防敌人过江。”茅以升大吃一惊,他想不到战事演变如此之快。而此时距离9月26日开桥还不满两个月。

   “丁教官在南京拟定的计划是要炸五孔钢梁,使它们全落江中,但我们认为这还不够,因为仅炸钢梁,而不同时炸桥墩,敌人还容易设法通车。”茅以升告诉丁教官:“当我们作大桥设计时,已经考虑到这个毁桥问题,故在靠南岸的第二个桥墩里,特别准备了一个放炸药的长方形空洞,应当连这个桥墩一并炸去,才算彻底破坏。”丁教官当然同意,并说,你们想得真周到,不过造桥时就预备了放炸药的地方,这也算是不祥之兆了。“同时我们又告诉丁教官,如炸钢梁,炸药应放何处,才是要害所在。”

   茅以升思虑再三,提出了分两步走的方案:先秘密埋放好炸药,引线到雷管待命;待情况危急时,再点火炸桥。“九九八十一难”,谁能想到,最大最艰难的“难”,却是“开桥就炸桥”。这同时也验证了伽利略说过的话:“追求科学需要特殊的勇敢。”

   11月17日清晨,刚给5孔钢梁和1座桥墩埋好炸药,浙江省政府命令:立刻开通上层的大桥公路,民众于是像潮水般自北向南涌了过来。

   杭州有句旧谚语叫“两脚跨过钱塘江”,用来讽刺说大话的人,因为这“从来不可能”,茅以升后来有一篇文章的标题就是《两脚跨过钱塘江》,收入他的随笔集《彼此的抵达》中。这天除了逃难的人,另有不少人故意在桥上走个来回,实现“两脚跨过钱塘江”——神话变成了现实。

   当天就有10万民众涌过大桥,但没人知道,自己脚底下已布满炸药。“就在这大桥公路开放那天的前夜,那炸桥的炸药就已经埋进去了,所有这天过桥的十多万人,以及此后每天过桥的人,人人都要在炸药上面走过,火车过桥也同样是在炸药上风驰电掣行进。”茅以升在回忆录中写下感慨万般的文字:“公开放行的第一天,桥里就先有了炸药,这在古今中外的桥梁史上,要算是空前的了!”

   当时还有一些造桥机械设备留着,像打桩机船,一时无法运出,落入敌手就麻烦了,怎么办?茅以升为这事去见浙江省主席黄绍竑,黄绍竑很爽快地说,到时把这机船沉没了就完了,责任由政府负!

   时光到了12月23日。下午5时,日寇已逼近桥北。茅以升感到那是“江天暮霭,黑暗降临”,这才断然禁止行人,“开动爆炸机,一声轰然巨响,满天烟雾,这座雄跨钱塘江的大桥,就此中断”。

   “大桥爆炸的结果是:靠南岸第二座桥墩的上部,完全炸毁,五孔钢梁全部炸断,一头坠落江中,一头还在墩上,一切都和计划所要求的一样;显然,敌人是无法利用大桥了,要想修理,也决非短期所能办到。”刚刚落成89天的钢铁大桥,就这样成了没有“残雪”的“断桥”。

   12月24日,杭州沦陷,几成空城。在世界桥梁史上,建桥者亦炸桥人,大约惟有茅以升,那炸桥的心情,“就像亲手掐死自己的儿子一样”。

   但是,茅以升把炸桥的时间向后推延了37天。这一个多月,不知挽救了多少生灵。只有在天空最黑暗的时候,我们才能最清楚地看见天上的星星。

   桥梁之父立桥上

   会当跨越银河滩

   这十四箱资料,后来我往贵阳、重庆,又回到杭州,它们都一直跟着我。——摘自浙江省档案馆馆藏茅以升手稿

   1946年,抗战胜利后第二年的春天,茅以升回到劫后的杭州,着手准备修桥。9月开始临时性修复,次年3月公路通车;因为经历解放战争,正式修复工程时断时续,到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时,都没有大的进展。

   茅以升在回忆录中记载:“杭州解放前夕,反动军队竟在第五孔公路及铁路桥面的纵梁两端,装上了炸药,阴谋破坏大桥。五月三日下午该军队撤退时,竟将炸药爆炸。幸喜损坏不大,立即由修桥职工日夜抢修,于二十四小时内,即将铁路、公路全部恢复通车。”

   直到1953年9月,6号桥墩才告正式修复,此时距离动议建设钱塘江大桥,已经过去了整整20周年。

   钱塘江大桥仿佛是一只领头羊,率领着后来建设的一串大桥,分布在它的上下游:富春江大桥、袁浦大桥、之江大桥、复兴大桥、西兴大桥、彭埠大桥、九堡大桥、下沙大桥、江东大桥、嘉绍大桥以及杭州湾跨海大桥。而这座钱塘江大桥,至今风骨依然,老而弥坚。

   通过修建钱塘江大桥,茅以升培养造就了一批桥梁工程科技人才,那是另一种“彼此的抵达”。包括当年校址在桥址附近的之江大学土木、机械专业的学生,都曾通过施工实习得到锻炼。

   在后半生,茅以升成了优秀的科普作家,架起知识的大桥。他写的《桥话》成为经典名篇,1963年曾在《人民日报》上连载,后收入《彼此的抵达》一书,还编入了中学课本;1979年又刊于《随笔》杂志总第1期,后收入《随笔》百期精粹《随笔佳作》一书,成为领头之作。

   《桥话》开篇就说:“人的一生,不知要走过多少桥,在桥上跨过多少山与水,欣赏过多少桥的山光水色,领略过多少桥的画意诗情。无论在政治、经济、科学、文艺等各方面,都可看到各式各样的桥梁作用……”

   茅以升先生形象地把桥比喻成经过放大的一条“板凳”。在《没有不能造的桥》一文中,他写道:“遇到难造的桥,则人类进步,必有相应发展的新技术,来克服此难关。桥是人造的……有人就有桥,世界上没有不能造的桥!”

   世界上没有不能造的桥!为了彼此的抵达,人类在用科技的杠杆“撬动地球”。英国《泰晤士报》曾报道,就“2100年人类生活”,世界知名科学家搞了十大异想天开的预测,最后一个是构建“天桥”——太空电梯,其轿厢由一条数万英里长的缆绳拉上天空,支撑缆绳的是地球像拨浪鼓一样的自转,而纳米技术能造出超牢固的缆绳。

   歌德有言:“幻想是诗人的翅膀,假设是科学的天梯。”人类的异想,科学的春天。那么今后不妨就用“两脚跨过银河滩”来替代“两脚跨过钱塘江”吧。

   走过94个春秋之后,“中国桥梁之父”茅以升先生在1989年的金秋告别了人世,但他的形象永远屹立在一座座大桥之上。

   最后特别提一下茅以升先生对大桥档案资料的重视,作为本文的尾声,他在《钱塘回忆——建桥、炸桥、修桥》中,这样记述双手携带档案资料、两脚跨过时间隧道:

   “这套公物计十四箱,包括各种图表、文卷、电影片、相片、刊物等,都是大桥最重要的资料(这套电影片长约二千五百公尺,纪录了所有特殊工程的全部施工细节;拍摄时,现场成了摄影场,工人变成演员,而我和一位工程师就充当了导演。这是一部比较完整的工程教育影片)。这十四箱资料,我从杭州带到平越(今贵州福泉),饱经风霜,遭遇到多次敌机空袭,但幸而保存得完整无缺。后来我往贵阳、重庆,又回到杭州,它们都一直跟着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