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贺兰山看岩画

十月去宁夏，吃了手抓羊肉，喝了大夏贡酒，就去贺兰山看岩画。知道了贺兰是蒙语万马奔腾的意思，岩画就在马群的腿上、蹄上，是各种线条组成的简单图案，比如太阳，就画一个圆圈，圈外是短的线条，当太阳的光晕，画眼睛也是一样，画一个扁一点的圆圈，圈外也是短的线条，当眼睫毛，看起来像个毛茸茸的球。线条都是尖锐的石头或硬木、铜器雕凿琢磨而成，很下了功夫，说是画，其实是划。

贺兰山岩画享有名气，在中国有名，在世界也有名。以前去宁夏，总爱去沙湖，西夏王陵，沙坡头，感受塞上明珠，北方江南的奇迹般的美，美到啊呀哦呀地称赞时，宁夏的朋友就会咋舌，说沙湖好是好萨，不看岩画嘛，那是个奇观萨，中国没有第二个呢。说完还要补上一句，宁夏小是小萨，看头还是多呢，南部还有六盘山，毛主席写过的，天高云淡-----六盘上高峰，红旗漫卷西风。我就记住了贺兰山有岩画，说的次数多了，就想，那岩画是个啥模样呢，是漫山的大石头上隆重的画卷吗，是琳琅满目精细的缤纷世界吗?

过村、过镇、过河、过树林、过乱石滩、过庄稼地，进入平缓的荒野地，一座收费站上有“荷兰山收费站”字样，大家顿时兴奋起来，就都念诵起“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”的句子，抬眼再看，远处一轮黛青色横亘在荒原尽头，恰似天然屏障将银川平原与漠北隔开了，那就是贺兰山。我有些按捺不住想看看岩画的模样。讲解的人却不着急，依然在兴奋地说着贺兰山岩羊，什么国家二级保护动物，什么生活待遇比人还金贵，喝的是矿泉水，尿的是太太口服液，拉的是六味地黄丸。

其实，贺兰山草木稀少，植被荒凉，铁色的石头陡峭坚硬，冷森狰狞，岂能是长车可以踏破的啊。石头缝里钻出的小草，纤弱细嫩，躲在岩石的后面总也长不高，没有岩羊走高山如过平地的奇特本领，是吃不到的，天生自然，一物降一物，鸟飞绝，人踪灭的贺兰山却是岩羊的天堂。

在博物馆里看了一圈岩画，都是放大了的图案，很清晰。就去看原始的遗存，在一匹山往后缩，对面一匹山也往后缩的地方，就形成了深深的山凹，像马的两条后腿错开的裆，是不是书上说的大阴，众妙之门呢，山凹的高处飞来一线瀑布，在空中就化作了烟雾，渗进了石缝，又从山凹的深处涌了出来，清冽明亮，涓涓有声，给寂寞的山谷平添几分灵动秀气。岩画在哪里呢，四下里张望没有看到岩画的踪影，经导游一指，才看见，原来是在石头上刻画的并不大的图案，与其说是图案，不如说是线条，与博物馆里的不一样，博物馆展示的是集中的放大了的，实际的岩画很小，不仔细看还找不到，分散在半山腰的石头上，大部分已经风蚀脱落，模糊难辨。看到的也多凭想象猜测，有日月星辰，有马牛羊兔，有飞禽，有走兽，有追猎，有打斗，有孤独的等待，有欢情的交媾。都是三千年以前人们生活的痕迹。就想，贺兰山岩画集中在一条水沟的两岸，估计古时，有水的地方草木丰茂，是放牧的好去处，放羊娃把羊赶到山上，自由吃草，人就没事干，就想入非非，寂寞时，为了打发时间，就在石头上画着玩，今天画了，明天遇上了再画，久而久之，形成了图案。说是画，又哪里是画呢，分明是用坚硬的东西刻上去的，有雕、凿、磨的痕迹，线条全部都是凹槽。看到那些“画”，就想起小时候在山上放牛，同伴里有个哑巴，不会说话，但极聪明，没上过一天学，能写很多字，把全村人的名字都写得起，只是笔划有时多一笔有时少一笔，牛吃饱了，草割好了，他就用一根木棒，扫出一片平地，用树枝在地上画鸟，画牛，画人，还在人的下面写上名字，画得很像，我们就竖大拇指，他就高兴，眉飞色舞，呜里哇啦地跳上跳下，嘴里呜啊呜啊的唱，要是有人看不上，伸出小拇指，或者把他的画踩了抹平，他就沟里洼里追着打架。现在想来，哑巴画了好多生动的画呀，只是他画在泥土上，风一吹，雨一淋，就归了原位，存不下来，要是他也用石头画在石头上，该也是岩画了罢。

岩画是画在石头上的画，世界上著名的岩画都是在石头集中的山岭或峡谷，现在的研究人员赋予岩画很多意义，猜想了很多的内涵。含义是有的，倒不一定很多，表达是人类的基本需求，岩画的内容大致也就停留在眼睛能看到的范围，表达的也是直观的景象，有人说，岩画记录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生活，其实也只是记录了那个时代放羊娃放羊时的生活。贺兰山为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叉结合部，放羊或许只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，念书的可能性不大，那么小孩子的任务，就是放羊放牛了，留给今天叹为观止赞不绝口的岩画，或许就是三千年前放羊娃们的涂鸦。专家说，岩画内容主要有三个方面，一是万物崇拜，天地日月，树木花草都是岩画的内容，一是祖先崇拜，尊敬先人。一是生殖崇拜，那时人少，希望多生，追求多子多福。看到这三条，我笑了，这与现在人喜好一样啊，敬重祖先自不必说，喜欢自然也是情理所致，现在又哪个不愿走出户外，到空气清新的地方去呢，要不，怎么会旅游久热不退，还持续升温呢，唯独不同的是崇拜生殖，那时的人希望人丁兴旺，现在的很多人，不是崇拜生殖，而是删繁就简的崇拜生殖器了。

涂鸦是表达心情的方式，对后世的影响不小，直到现在，人们出游也还喜欢在石头上，墙壁上，木梁上，柱子上，竹子上刻写。有资料显示，唐代的诗歌，刻写在寺庙墙壁、风景区的石头上，是主要的传播方式。有了地位和名声，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名胜处写凿了，写的就叫题词，凿的就是摩崖石刻。在岩石上写字，题词，雕琢造像，怕都是岩画的传接吧。

贺兰山在黄河北岸，处荒凉干旱之地，发现了岩画，贺兰山就从古诗词了走了出来，成为一方旅游的去处，进山的路很宽阔，两边是宾馆、饭店、农家乐，能接待大型旅游团队，人们便络绎不绝地涌来。南方的山林里把清新空气卖钱，贺兰是卖荒凉，不久前辞世的作家张贤亮在三十年前就发现了这个秘密，当地人很不喜欢的荒凉，竟是财富，可以卖钱致富。

离开时，我站在一片荒草地上，再看贺兰山，已不是万马奔腾，而是一群半大娃娃，穿着羊皮袄，夹着牧鞭，吹着口哨，在黛青色的山间专心凿石，为我们制作礼物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