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语
我曾见过一段特殊的、不属于聋哑人的手语,事过近二十年,我依然记得那个用特殊手语对我表达关怀的陌生少女,那种感动如春雨般绵长无声。
遇到手语少女,是一九九六年,我坐长途班车去四川,那辆卧铺车的车况很差,司机又不熟悉道路,绕了许多弯路车一路抛锚,折磨得我们身心疲惫。
在新疆鄯善地区一个偏僻的村落,车又抛锚了,司机去修车,让我们自由活动。
满班车人篷头逅面,怨声载道地下来找厕所找饭馆,我发现,这只是个寻常小村庄,很落后,现代都市生活仿佛与他们无关,这里压根没有什么食堂。
又气又饿又渴的我看到一户人家门口站着位维吾尔族少女,正打量着我们这班灰头土脸的外乡人。
她十五六岁,穿着很旧,标准的维吾尔式服装,耳上坠着很大的紫色耳环,她不漂亮,脸上还泛着高原红。
我过去用汉语给她说话,可她眨巴着眼睛,用维语回答我,原来我们相互语言不通,她听不懂我的,我也听不懂她的,于是我做了个喝水的动作。
少女明白了,立刻跑进去,很快提了个茶壶,指着让我坐在她家院落的凉炕上,我看懂了她的手语,听懂她其中一个词是“坐”。
茶水是咸的,有淡淡奶腥味,我咕冬咕冬喝了两大碗,水都流到了脖子,少女打趣地看着我笑,她拿了块脸盆大的馕,指手划脚做了个吃的动作。
饥饿中的人不讲究什么客套,我想我那时的样子是狼狈极了吧。
少女想和我聊天,她指手划脚、依依呀呀,我一句也听不懂,我只会说“热合买提”,(“谢谢”
的意思),她笑着点头,溜进了后院。
水伴馕滚进肚子,我这才有劲头环视四下:宽大的维吾尔式小院,破旧却干净,满是粉色刺梅和不知名的鲜花,香得我凭住了呼息,艳得我转不开眼睛,能把花养得这样美的,主人一定勤劳热情。
有浓重羊毛和淡淡草腥味的小屋、大炕,炕沿放着个水壶,我三天没有洗脸刷牙了,我从包里掏出手绢来洗脸,手绢在脸上一抺就黑了。
脸在大盆里扎猛子习惯的我,实在不习惯这种手提壶,后面传来少女的依依呀呀,她又在做手语,她一手提着一袋苹果,另一只手做着我压根看不懂的动作。
少女放下东西,去房里拿出一个铁盆来,里面是满满的清水,她放到我跟前,指着它做往脸上抹的姿式,她长着高原血丝的脸笑得像朵鲜花,我明白了,感激地把脸扎进了铁盆,一阵清凉过后,我立刻神清气爽多了,仿佛世界都变得美好了。
我很想和这不美丽但却可爱的少女聊天,但我们实在聊不起来,从头到尾,我只听懂她一个字“坐”,我也只说一句她听得懂的话“热合买提”,我们对着傻笑干笑。
车还没有修好,离两小时还有很长时间,呼吸了新鲜的花香,我再不想进臭气熏天的班车了,我留恋那个简陋的农家小院,留恋那一院的鲜花,和那善良的少女。
少女拿过一个枕头,双手合掌放到腮边,做了个睡觉的动作,那样子好可爱,像邻家小妹,那么亲切温柔。
我真累了,像散了架一样,好宽的炕、好美的景,我睡着了,思绪慢慢地游离了,这是上路三天来,我最快乐幸福的时刻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突然被少女推醒,她指着外面,手脚并舞,样子很焦急,我隐约听到了汽车喇叭声,我跳起来就往外跑,少女把一塑料袋苹果塞到我手上,做了个吃的动作,她的眼睛清澈明媚,仿佛冬日的暖阳,又像酷热中的清泉,我除了说“热合买提”,不知道再说什么好。
车慢慢启动了,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,我隔着车玻璃给她挥手做别,她也对我挥手,原来我们的手语也会是相同的,最后,我看到她把右手摸了下左肩膀,又拍了拍了脑门,她这个手语是什么意思,她不是聋哑人,当然不会哑语,所以这个动作连聋哑老师也不会懂了,我傻傻地也跟着学了一遍。
那个小村庄具体是哪,那个手语少女叫什么名字,我无从查起,我只记得一个陌生的维吾尔族少女,在擦肩偶然相遇时,用手语对我这个汉族过路人表达了最质朴的善良和友谊。
她最后的手语没有谁能懂,但我能用心体会得到,她的意思是:虽然我们信仰风俗不同、语言不同,但是却有共同的手语——爱。( 来源: 中国公路网 作者:廖静 马媛媛 )